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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7月4日 星期三

只想活命有罪吗?--也谈《我不是药神》

两口气看完了电影《我不是药神》。是大倩推荐的,她说以前一直不怎么看得上徐峥和宁浩的作品,都是些耸动的花哨商业片,但这一个令人刮目相看。网上也有说是2018中国最佳电影的,我看完后,觉得这个评价很中肯。当然,徐峥和宁浩并非导演,而是制片人。

一部电影,如果只是成功的商业片、或者说教的精神原子弹,或许可以称得上大,但却不伟。伟大的东西,都深深切入社会肌理或人性内核,不会浮游于快乐的浅表,从这个意义而言,当代伟大的中国电影不太多,而始终如一的、充满深刻人性关怀的导演更是凤毛麟角。贾樟柯算是我心目中的一位,目前正在看他的文字著作《贾想》系列(微信读书上有,比较贵),文如其人,字如其影。贾樟柯不只是一个导演,也是一个文人和思想者。一个只会导演的导演,是不可能与伟大沾边的。据说张艺谋当年也还是个了不起的摄影师呢。

王小帅算得上另一位了不起的当代导演,而《我不是药神》的导演文牧野,就是王的学生,2011年才读的硕士,堪称青年才俊。这件事儿又让贾樟柯言中了,他在2009年左右的文字里就说,随着科技的进步,廉价手持摄像设备及音像制品的流传广泛,中国以后出现了不起导演种子的可能性很大,跟昆汀-塔伦蒂诺当初只是一个录像商店小老板是一个道理。英雄出少年,好汉在草莽,自古不新鲜。那些过早封圣的“大师”们,反而常常晚节不保,说的就是张艺谋和陈凯歌。

《我不是药神》这部电影是关于白血病特效药格列宁的,瑞士原装4万一盒,印度替代品5千,效果差不多。但印度替代品在国内是违禁品,属于“假药。”男主程勇在人生落魄低迷之际,被迫做上了贩卖“假药”的生意,他之前其实也有很好的对口背景——那时候卖的是印度神油,但自从伟哥雄起之后,印度神油就萎弱了下去,有点东、西医药此起彼伏、此消彼长的意思。

程勇起初只是为了挣钱,但深入到这个拿人血蘸馒头的行业之后,接触到一个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血肉之躯的灵魂之后,他的灵魂慢慢被悲剧感化了。这种感化是一个渐变过程。第一个迹象,大概是在那次请跳钢管舞的年轻妖娆却悲惨良善的妈妈喝酒的时候。那一次,程勇和他的团队都在那个酒吧庆贺,酒吧经理叫妈妈去跳舞,程勇拦下来了,用一堆钱,把经理弄上去跳舞了。等于是用人血馒头赚来的钱,赎回了一次年轻妈妈的精神贞操,而这个年轻妈妈之所以跳舞,是因为她有个患白血病的女儿,她需要秀卖肉体,赚钱治病,她简直就是这个矛盾社会病体的典型症状。程勇用黑钱做了一次高尚的事情。他和他的团队看着钢管舞场经理跳着钢管舞、一层层剥去他自己的衣裤,他们就随着看客觥筹交错,狂欢不已。

他们喝的差不多,最后都搭车陆续回去了。程勇与钢管舞妈妈一辆车,晕晕乎乎的孤男寡女,一起回到后者的住处。按照我们的“正常”理解,酒精与夜晚是最好的春药,势必是要发生一些故事的。到了钢管舞妈妈的住处,她说让程勇等一会儿,她去洗个澡,而他也躁动不安,胸中猛兽奔腾、火山呼啸。可是,他忽然无意中看到了她的患白血病的苍白娇小的女儿,如同一枝被寒霜摧打过的花朵。就是这个镜头,熄灭了他的火山与猛兽。她出来扑倒他的时候,他婉拒了。

这一点,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的,更出乎我的意料的,是他与她自始至终都没有“那个。”按说,他们有一万零一个理由那个的。毕竟他觉得妻子抛弃了自己、傍上了大款,而她的丈夫因女儿患病抛弃了她娘儿俩。她与他即便如干柴烈火般结合,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么。可是一直都没有。这一点我起初觉得是个遗憾,后来觉得是个亮点。处理的这么干净又不造作,那是一种高尚的升华。伟大的艺术品,就缺少这种干净和升华。毕竟生活太污浊了啊,只有这样干净高尚的一些闪光点,才能让我们体验到一种超越肉体欲望的纯粹,而这,不正是人类灵魂中很美好的一部分么。我在张艺谋和陈凯歌后期作品中几乎看不到这种东西,虽然他们似乎也很努力,但总缺少点什么。

这样的高尚而干净的升华,也是这部影片能够在当代的物欲喧嚣的洪流中鹤立鸡群的原因。这样的升华,不止一次。黄毛的几次变化,也是逐渐升华的过程。他起初是一个外地来的低端人口,在屠宰场干活儿,得了病,买不起药,离家出走,父母都以为他死了,他不愿意也不敢回去,因为父母以为他死了,他怕回去吓着他们,于是他在魔都一个人谋生,卑微苟且地作为一个病人活着。但是买不起药。不要说那几万块一瓶的格列宁,就算是程勇当初卖的5千一瓶的,他也买不起,于是他就只能去抢。程勇和他的团队一开始特别鄙视黄毛这个来自乡下的低端人口,还把他打倒在地,但后来,他们却成了铁哥们儿。后来的后来,程勇甚至问黄毛是否鄙视他。

不打不相识,也是因为这次抢,黄毛结识了程勇和他的团队,后又加入他们。黄毛是个丑陋、贫穷和寡言的病人。低端人口往往都是被塑造成这样形象的,或者是向来被认为应该是这样形象的,否则,“农民”和“民工”怎么会成为很多都市高端人士眼里的贬义词呢;其实,他们的肮脏、丑陋和堕落,说到底还是因为穷啊,但至于他们为何如此穷困,则不是高端人士关心的问题。这个不能深究。

我们的重点是黄毛的变化,他虽然丑陋\贫穷和寡言,但内心明灯高悬,是非清晰如昼,所以在程勇第一次因为顾忌自身羽毛打算洗手不干的时候,他第一个唾弃和离开他;第二次程勇回头是岸的时候,他又义无反顾地回来加入他。最后的高贵的升华,是黄毛发现警察正在抓捕程勇的时候,他一个人驾着车突破重围、引开警察。但不幸的是,他在以为自己脱身而哈哈大笑的时候,他的小车突然被一辆大卡车撞了。那个有良心的警察,托着绵软的黄毛的血迹斑斑的躯体送到医院去,但无力回天。程勇赶过来,发出了拷问人类良知的、地震般的怒吼:他才二十岁,他只想活命,他有什么罪?只想活命有罪吗?!!!

程勇的拷问,不只是针对那个警察的,也是针对那整个体制的。那个警察也像程勇和黄毛一样,产生了精神的升华和良知的皈依,他主动放弃了对程勇这个超低价售卖有效“假药”的嫌犯的追查,等于宣告了不远被暴力机器继续蹂躏自己的良心。但追查后来还是继续着,而且更加快速,从警察头子的只言片语,可以推测出,那背后有一个更大的锁环和更深暗的人血馒头生态链。只不过水太深了,影片蜻蜓点水一带而过。笔者在此也只能蜻蜓点水,一带而过。不过知道的,终究知道;不知道的,依然一味地叫好,挣着抢着,也想分一点馒头渣儿。

瑞士的正宗格列宁集团的律师和代言人,多次与政府、警察和相关权力部门的接触,镜头虽然短暂,但也可以显示出那张人血馒头网络的深广巨大。程勇最后把进价3000多的“假冒”格列宁卖到了500多,他自己补贴,用他自己的话说,那是在“赎罪。”程勇完成了精神上的质变,甚至都可以让人暂时忘却他当初对待自己妻子的粗野蛮横。一个对个人残忍,但对群体友善的个体,依然有高尚的部分,但反过来,一个队个体友善却对群体凶狠的人,就谈不上丝毫的高尚。母鸡也会护仔,说的就是这道理。

印度“冒牌”格列宁工厂的大老板,最后也加入了精神升华者的行列,在一定程度上开始帮助那些白血病患者,而不只是一味地吸食人血馒头壮大自己。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瑞士格列宁动用他们的力量,也迫使印度厂商就范。

这里可以看到,前面提到的“体制”,已经不仅限于某一个国家和地区了,而是一个全世界的体系。那就是唯利是图、嗜血如命的人血馒头的生态系统。一种救命的药品,需要绝多数的家庭倾家荡产才能吃上一年半载,那不是人血馒头的生态系统,又是什么呢?而且可怕的是,这个系统,还要冠以“治病救人”的美名,在专利的庇护下,不断地变成越发巨大的吸血怪兽,所向披靡,东西方不败。所以,全球化的今天,不知节制的贪婪的资本主义,就是患了吸星大法的魔头任我行,它将榨干一个个无数的个体,壮硕自己和自己少数的特权崽子。近年,多个国际指标都标明美国、中国及欧洲等很多国家的贫富差距持续扩大,金字塔顶端的人数占有社会财富的比例持续扩大,底部的绝大多数变得日益相对窘困。如果大部分“吃瓜群众”看着那些关于高端阶层的堂皇电影,还只知道项目而不知悲悯自己和同类,那和抢吃人血馒头的饥饿鼠类有何区别?但是如今,即便那个都市的所谓高端人士,也尝尝为自己能按揭首付一套公寓而沾沾自喜,不管房价升天,不管底层入地。在我看来,《我不是药神》的另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特征就是它聚焦于病人这个弱势群体,揭示生命、金钱和利润之间华丽社会外衣之下赤裸裸的关系,它其实就是在对那些弱势的人们表达理解、同情甚或联名。这就是为什么它能甩开《泰囧》、《港囧》这等片子十九条大街的原因。

不知是编剧的功劳,还是导演、制片的功力,总之,这部电影在情节、角色的塑造上,是一部十分优秀有趣的商业片,但在主题方面,又是一部十分深刻的社会时代批判片。

连时常被诟病的法庭,最后也都显示了仁慈,酌情给本该判15年的程勇判了5年。押囚车走在魔都的大街上,连押解警察都升华了,一个对另一个说:“开慢点。”因为路边都是来给程勇“饯行”的患者。密密麻麻、男女老弱,仿佛传说中的“十里长街送总理”景象再现。车子靠近他们的时候,他们一个个自动揭开面罩,露出“真面目。”这个场景,是值得解读的。人们只有面对他们的恩人,才会露出这面目?人们只有面对好人,才会卸下警戒?人们只有面对高尚的对手,才会扎下口罩准备讲真话?

这部电影有很多幽默搞笑,却不令人觉得轻浮低俗;里面的很多人物和情节有不少粗糙的地方,却不令人觉得粗鄙。因为它还有更多的干净、高贵和升华的地方,那都是人性中的闪光部分,而且是压倒性的部分。这就够了。

《我不是药神》聚焦于一个个卑微的个体人物,却投射出社会和时代的巨大纵深背景。它从白血病患者医药这个狭窄的口子开切,展露了社会病体的深度纵面儿。它挖出了黑暗和阴污,但却没有一味地哀怨批判,而是用他们作为光辉人性的铺垫。这让人想到《肖申克的救赎》、《西西里的美丽传说》、《辛德勒的名单》。

是的,他不是药神,他只是一个关心卑微生灵的高尚的人,这样的人,不是神,但却籍此获得了圣徒般的神行,这是一中真正为那些鲜活的生灵认可的圣徒,而非靠传播机器制造出来的圣徒。

在中国,这样的圣徒就跟那些屠杀幼儿的“恶魔”一样并不少见。只是他们被关注的都太少了。我也是不久才知道,影片中的主角程勇在现实中确有其人,他的名字叫陆勇。

参见陆勇词条:陆勇,是江苏无锡一家针织品出口企业的老板,慢性粒细胞性白血病患者。后为白血病患者到印度购买“格列卫”的仿制药。湖南省沅江市公安局在查办一网络银行卡贩卖团伙发现使用银行卡进行交易的陆勇。2015年1月10日晚,被警察以妨害信用卡管理犯罪、销售假药罪逮捕[1]。陆勇被捕后有数百名患者联名上书,请求免除对陆的起诉[2]。2015年1月27日检察机关向法院申请撤销起诉,同天法院撤销起诉[3]。2015年1月29日陆勇获释。[4]2018年,他的故事被拍成电影《我不是药神》https://www.google.ca/search?q=%E9%99%86%E5%8B%87&rlz=1C1CHZL_zh-CNCA756&oq=%E9%99%86%E5%8B%87&aqs=chrome..69i57j0l5.2268j0j9&sourceid=chrome&ie=UTF-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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